在刚落幕的“美美与共——乐清市新居民视觉艺术展”上，由郭欣所拓印的一件元代乐清石碑《重修印屿斗门记》的拓片格外引人注目。元代史料稀少，在温州地区像这样保护完整的元碑目前也仅发现四块。而这块石碑则是在乐清石马村拆迁的时候被发现并保护在乐清市档案馆的，也是乐清市档案馆的一件“镇馆之宝”。

　　碑文记载了元人重修印屿斗门时，怀念宋代县令焦千之在印屿首次建设水利工程的惠民政绩。焦千之在乐清当县令的短短四年间(治平二年1064-熙宁元年1068)，不但修筑印屿斗门，还组建了乐清县学，在乐清留下了讴歌千年的美誉。

　　本文通过《重修印屿斗门记》，试图走进焦千之的时代及其心灵世界。

　　焦千之与印屿斗门

　　大家知道乐清前临大海，城南有小山中峙，正当海口，叫做印屿，印屿在宋元时期是诸多灌溉水渠汇注之处。

　　碑文中记载：

　　樂清為溫支邑，地近鹽多鹵。古人慮失地力，則廣釃河渠以行田□□□□□/諸渠參伍旁通，隨地泐磬折，有古井田溝洫遺意焉。民生其間，安農重遷，東南/樂土也。前代賢令稱宋焦千之，善治渠；傍即西鄉建斗門，亦以時閉縱，故諸渠/行奠無潰齧，百姓至今受其惠不忘也。予友陳君彥和為樂清之明年，予以公/事道其境上，百姓歌之曰:“渠流瀰瀰，沃野千里，君子之德如水。”予聞而喜之。他/日，父老率諸生來請予曰:“吾邑復作印嶼斗門，賢大夫惠政之始也；敢求明府/一言以為之記。”予辭不獲，則詢其始末，咸曰:“印嶼距縣最近，為諸渠注匯要衝。/焦令所建屋，歲久廢壞，閉縱無節，渠失故防。邑大尹至者，往往急簿書期會，而/不留意於此。陳令始至，行境內，見之，曰:‘此豈可一再侵耶？’乃出俸帑，鳩工度材/，亟規新宇，俾華山釋敬明董其事，役成，而民無勞，至正四年二月也。”予曰:嗟夫！/為政者一事盡心，則民拜其賜，而詠歌可作，然不可欺也。樂清之善惠孚於民/□□□始，苟能推之於事事，則邑治其庶幾乎！後來聞之者思善繼其政，則其/□□□□□無窮也。陳君名志中，家世陳州，今寓錢唐云/。□□□□□□□□可大，柯茂，甄□通，善甫，玉環朱雲卿，黃文貴立石。//

　　乐清地近盐滩，古人考虑流失地力，则广为疏导河渠以帮助灌溉农事，修筑了古井、田间的水道。老百姓在这里安居乐业，可以说是东南乐土。宋代县令焦千之，善于治渠，在西乡建设斗门，根据情况开闸闭闸，因此水渠没有溃缺过，老百姓至今受到恩惠不忘焦千之治水的功绩……老百姓传唱：“渠水涓涓流淌，肥沃的田野一目千里，君子的品德如同水一样。”但是，焦千之所建立的斗门年久失修……直到元代至正年间乐清县伊陈志中在任期间重新修缮，为政者只要一事尽心，老百姓就会做歌传唱感念惠政，所以如果为政者能事事都尽心，那么乐清将会被建设成一片多么富庶的土地啊！

　　焦千之最为人称道的是修建了乐清县学——乐清历史上第一所正规的公立学校。宋治平三年(1066年)，焦千之在原唐代庙学的废址上扩修县学。在许宗斌先生的《昨夜风》中写道，焦千之深感校舍破败，师资稀缺，决定兴办县学。

　　北宋县学的建立奠定了南宋时期乐清的群芳竞发，此后，乐清相继诞生了196位进士、1位状元。而这块石碑的发现则补充了焦千之于开设县学之外的另一项治水功绩。

　　那么，焦千之究竟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他会有如此之大的心力留下被歌颂千年的功绩？

　　欧阳修与青年焦千之

　　了解焦千之的成长历程离不开一位“贵人”，这个人就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年)，欧阳修被贬颍州，因文章而赏识寒门秀才焦千之，遂将其收于门下。即便焦千之后来的科举之路屡屡受挫，屡试不第，欧阳修依然相信、鼓励、支持着青年焦千之，对他的才能与品德给予高度评价。

　　欧阳修写诗：

　　焦生独立士，势利不可恐。

　　谁言一身穷，自待九鼎重。

　　有能揭之行，可谓仁者勇。

　　吕侯相家子，德义胜华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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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青年焦千之，欧阳修说，焦生拥有不攀附权势的独立人格，即使目前一身贫寒，也可待未来成为一位有利于国家的栋梁之才。欧阳修甚至用了“九鼎”一词来形容他对焦千之的期望，“九鼎”象征国家最高权利，国之重器，可见欧阳修赋予了多么高的期望。

　　欧阳修说，焦子不但有“仁心”，并且是一位有行动力的勇者。当时的颍州通判吕公著聘焦千之作为家庭塾师教育他的孩子。欧阳修认为焦千之把吕家公子们均教育成了明理的人，把德义看得高于荣华富贵。这也可以看出日后焦千之在人格教育方面的理念与才能。

　　欧阳修4岁丧父，童年极为艰苦，在他位高权重之时不遗余力地提携帮助有才能的后辈。或许，焦千之这种出身贫困，却富有天赋才华，拥有凌云之志的人，触动了欧阳修自身相似的经历。据说，焦千之家境贫寒，欧阳修送米送面；高考落榜，欧阳修予以宽慰；身体有病，欧阳修十分牵挂；出任远方，欧阳修嘱咐文章要经常寄给老师交流。而在焦千之屡试不第的情况下，欧阳修、赵概一起推荐焦千之出任乐清县令。

　　但从颍州到僻远的乐清县，欧阳修开导焦千之：“小官难处，知所屈伸，则为远久之资也，甚善甚善。”一生几起几落、历尽坎坷的欧阳修，勉励焦千之从最基层的工作做起，在艰难中磨砺自己，以备将来可能做一番大事业。这对于焦千之是受益无穷的忠告。

　　庆历兴学与乐清县学

　　焦千之为什么要在乐清修筑县学？这还要从范仲淹的庆历新政说起。

　　北宋仁宗庆历年间，我国掀起了第一次兴学热潮。宋仁宗起用范仲淹，范仲淹在“庆历新政”(1043年-1045年)中大胆提出改革方案，其中的教育改革史称庆历兴学。这一项内容便是州县立学，改进太学及国子学。应科举者须先在县学受相当教育，然后再“精贡举”。范仲淹认为，“当太平之朝，不能教育，俟何时而教育哉?乃于选用之际，患才之难，亦由不务耕而求获矣。”宋仁宗采纳了他的建议，下诏州县皆立学。但以范仲淹为首的革新派很快遭到反对势力的弹劾，庆历兴学也遂告失败。

　　欧阳修力挺范仲淹的庆历新政，也因为“朋党论”而引火上身被贬颍州。带着政治主张的失落，欧阳修在颍州与焦千之相识。可以想见师生交往中，欧阳修的政治主张与追求圣贤人格的理想深深滋养着青年焦千之。

　　欧阳修提倡“文以载道”的古文运动，在他的诗文中到处是对国家政治之下普通百姓的生存状态的关怀，他最为知名的《醉翁亭记》则抒发了自己以民之乐为乐的快乐源泉。他在政治与传统的束缚下挣扎着保持着鲜活的自我。他认为，文章不在于措辞多么华丽，更重要的是文以载道，道不是飘在天上的，而是知识分子身体力行地用行动，官员用政绩去把文章中的道德理想实践出来的。

　　而焦千之终其一生在实现这种道德理想，没有辜负欧阳修的期望，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建功立业铸就自己的理想人格。直到晚年，焦千之回到颍州故里，竟两袖清风没有居所，在学生吕希纯的资助下才于城南建立了养老居所，像他的老师欧阳修一样，在颍州的山水中终老此生。

　　淡泊名利与建功立业

　　通过流传至今的诗文，我们依然能从中感受到焦千之人格的美感。焦千之在乐清寻访隐士文君入竹之处。写诗道：

　　文君宅

　　曾是文君宅，幽深镇翠岑。

　　涧松迷白鹤，溪石隐黄金。

　　丹灶今犹在，箫台尚可寻。

　　予来不能厌，谁共听泉音。

　　诗文传递出了淡泊名利、无欲则刚的精神境界。无论范仲淹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欧阳修的“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还是苏东坡的“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均勾勒出宋儒的两面性，一面是对自然的喜爱，对名利物质的挣脱，一面是对兼济天下成为圣贤的道德追求，他们关心普通老百姓的生存状态，以民之乐为乐。正是这两种超越自身的关怀，反过来给予了他们巨大的心灵力量，带领他们走出了时代虚无的迷雾，抵抗了周围庸俗的生命状态，使他们的人生实现了生命的三不朽。

　　焦千之去世十年，身为同门的苏轼思念故友，他在跋焦千之帖中说：“欧阳文忠公言‘焦子皎洁寒泉水’者……伯强之没，盖十年矣，览之怅然。”

　　通过鉴赏《重修印屿斗门记》，我们看见了乐清贤令焦千之与“唐宋八大家”欧阳修之间的师生情谊，也怀念了乐清县学建立之初一代学人的风采。(郑儒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