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9年,省委省政府提出打造“诗路文化带”的文化部署,分别就浙东、大运河、钱塘江和瓯江山水的“四条诗路”提出了要求。乐清是“瓯江山水诗路”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是“中华诗词之乡”,做好乐清诗路文化带的建设,对打造乐清文化强市、擦亮“中华诗词之乡”金名片都具有重要意义。 12月中旬,乐清诗词学会在其荣誉会长赵乐强先生的关心和指导下,组织了20多名青年诗人赴京访学。在京期间,与北京大学的“北社”诗人们进行了友好的交流,受到了钱志熙等著名教授的热情欢迎。钱志熙和我国著名诗人魏新河以及《诗刋》副总编辑江岚为他们进行了两天的专题培训辅导。时间虽短,内容充实,收获丰富。赵乐强先生在“随乐社访北社戏题”中提到:“寒冬未半今番早,报春不再为诗愁。” 此行得到了乐清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也得到了胡成虎和余立平等企业家的响应,体现了乐清各界关心和支持诗词文化发展的良好氛围。本版选取三篇青年诗人们游学的场景和收获,以飨读者。
风骚道广应探索
-刘方池
斯题来自钱夫子志熙先生所发之文。钱夫子曰,乐强先生乐社诸君过访燕园,与北社诸子座谈。谈诗论文,颇得切磋之乐。诗以纪之:
今年容易又冬风,喜见东南来客鸿。两日清谈弥觉乐,一园花木未全空。《诗》《骚》道广应探索,山海情深要颂容。往返长车添羽翼,箫台归去待春红。
颈联“《诗》《骚》道广应探索”,原作为风骚。然与首句“今年容易又冬风”字有重,故改焉。钱夫子严以谨,且“待春红”殷殷然,寄厚望于乐社诸吟友。
深忆癸巳初春,惠风和畅。钱夫子尝绛帐乐成东塔山下。池也生之厚幸,得以亲近而熏炙。夫子课业得句,春光河畔照花明,以此为起首,有所布置。值夫子著作《陶渊明传》发行,余课后题曰,习诗别后拜读钱教授大作《陶渊明传》有感并寄:
春光河畔照花明,且带吟风入乐城。岸柳匀黄莺自在,夭桃得气句多情。或平或仄那随性,能合能开巧点睛。学罢归来诗未见,却于书里访先生。
回首隔海前尘,得知吟咏事,正赖古今书。曩时,钱夫子初传道解惑乎杜工部之秋兴。斯乃翁之倾力近作,仍未公诸众。然后夫子专述唐人律绝,不吝赐教。
如今癸巳望,绛帐雁山旁。
东塔云烟重,银溪草木长。
诗文嗟杜甫,忧患动全唐。
谁赖斫轮手,七年寻句忙。
忽忽尔,隙驹已遗七年之痒。是岁冬日,吟丈赵乐强先生引领乐社诸学子,访学于北京大学。今者余立雪于兹以疗。钱夫子曰,喜见东南来客。翁运筹帷幄,琐事殊甚,然则各自深合。北大校门之出入,手续繁杂。乐社吟友始发于霜风残月,悉数提前入场。此时,夫子携众已等候多时。
首场雅集,与北社交流座谈,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北社者,北京大学古体诗创作社团也。其旨在明体达用,转移风气;风雅性情,经世致用。钱夫子乃奠基者之一。社刊《北社》,精美雅正。余君东光览后,赞不绝口。对榻论道,吟友无不畅所欲言,凡古体诗创作之困殆遍。吟诵与创作、汉诗与古体诗、新事物如何入诗、国外现代诗之影响、生活之美、生命体验,诸如此类。现代与古典共进,精微同广博齐飞。北社诸子尤为称道,诚梁苑飞雪之美。
尔来钦慕深,北社郢中吟。
气盖凌云赋,身怀宗悫心。
寰中痴古调,象外逐知音。
任是千般有,沧浪濯至今。
座中诸吟友,或吟或言。切磋琢磨,异彩纷纭。七载之前,钱夫子乐成面授机宜。自此池也颇得所嗜,一日三余,略识吟风之趣。故素有惊夫子之罪。余席上所言,即近来之惑。盖于五律稍下工夫,思及唐律与永嘉四灵。发问乎古体诗所撰与瓯越地域思维之关联。夫子乡音未改,致广大极精微。温柔敦厚之语,道尽诗之神妙。其长者之范,令人自思先辈,岂无凝噎之情哉?彼时彼景,余于笺幅记字者五,曰,乡音最可音。夜归所居,发作一律。
夫子语谆谆,乡音最可亲。
趋庭同是日,问字未成旬。
若解性情壮,始知来往真。
探梅消息后,轻捻短须频。
次日清晨,夫子回复,颔联雅驯。得句如得官,曲有奥趣也。钱夫子复耳提面命拙作之通病。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无异乎灌顶有醍醐也。
午后,钱夫子亲率诸吟友走访北大。每至佳处,吟友驻足观赏聆听,不时合影存念。吟丈赵乐强先生和余会长东胜诸君,已远行前方。两翁觅得道侧棋盘,捉对厮杀,吟友围观如堵。战罢散去,寒风吹落叶,簌簌有声。夫子行于侧,指示旧房,缓缓而道。某处乃昔日看望导师处,时常陪侍先生坐耳。午后阳光深情而温暖。夫子仰首瞬间惆怅色,北大之昼,陡然通彻朗润。
孤馆寒灯,难以入眠。夜未央,月正圆。思日间所过未名湖,诚一塔湖图,九州风雅。窃念静安先生之《人间词话》,谨次韵公之大作《点绛唇·厚地高天》《采桑子?高城鼓动兰釭灺》以示。
点绛唇·过未名湖其一
独上琼楼,持螯右复倾醪左。与谁同舸,访遍天涯可?
懒读诗书,明月皆归我。今老大,卧游吟坐,灯火阑珊堕。
采桑子·过末名湖其二
冬来胜地皆奇异。湖色如醒,塔影如醒,静听林间落叶声。
一吟消尽镜中恨。残雪如星,华鬓如星,天地飘然无柢萍。
新词写罢自长吟。此次访学,略带遗憾,关于曲子词言及偏少。幸而《诗刊》主编江岚先生,诗论上去入声之微调。五音繁会,八音朗畅,别有洞天。说不可说,道不可道。细柳新蒲为谁绿,天若有情天亦老。吟咏情性,发乎情,止乎礼,积句而成阙,积阙而成曲。
钱夫子于诸吟友返乐之际,曰,撰无定法,意新语工而已。句法俊逸清新,词源广大精神。其人忠信笃敬,抱道而居,能得一句平生传。余于返乐道中,北风渐起。酸风射眸子,京城霜色远。冬月廿日停午,时候银鹰,故有曰,Goodbye Beijing,Mylover,The sweetest dream.Why am I having tears in my eyes?
回乐次日,魏新河先生晒大作《已亥冬月乐社同仁偕访北海铜仙承露盘得陵字》于朋友圈。曰,空馀此、一柱孤擎。繁霜湛露,为谁晨夕尚盈盈。无情草树,向盘下、最耐枯荣。余相忆离京前一日,魏先生偕乐社诸友游北海公园。众人四处寻觅铜仙承露盘之所,盘桓久而不得,悻悻欲归。蓦然回首,夕阳西下,铜仙携盘立于围墙之内。苍日白月之下,海天寂寞荒凉。
倾之,魏先生复晒朋友圈京华雪景。评论区须臾人声鼎沸,乐社吟友留言不绝如缕。身客京华,南人未睹燕山雪花大如席之奇,自是几许遗憾,几许期盼。其在雪莱翁所言“Ifwintercomes,canspringbefarbehind”寻得慰藉。或许应于吟丈赵乐强先生走读运河诗云,每步向前皆是春。岂非是之谓与?
游学北京
-曾杨才
这是我第二次来北京学习了。
上次是在2012年的初秋,参加吟诵学习,在首师大。校园里槐树多,老记得槐树叶底漏着的阳光,一缕一缕的,秋意便足了。早晨起来,似花非花的槐树落蕊,铺满一地,轻轻踩上去,能感出一点点细微柔软的触觉。还有那秋蝉声,嘒嘒的,随处可闻,总在记忆里响着。
一个多月的学习,我只是忙里偷闲,去了一趟孔庙国子监。表达对古代读书人的崇敬,也亲身去感受读书诵唸的声音。漫步在古建筑群之间,遥想当日太学读书情景,那窗棂里仿佛能看见历史的背影。
这次来北大,是赵乐强先生带领着的,与北社进行诗词创作方面的座谈交流。北大向来便是“上承太学正统,下立大学祖庭”的文化摇篮,我们内心是颇为激动的。
几天前北京刚下过第一场雪,天空洁净如洗,蔚蓝得很。路边那一株株萧飒的白杨,已落光了叶子,但傲然地挺立着。远观四野很静,偶有零零星星的残雪。
我们先去了颐和园。大巴车在飞驰,行道树在飞驰,街道在飞驰,老胡同在飞驰,新楼房在飞驰。最后发现,自己的心神也在飞,感情就变得更文绉绉了,“文”得简直有点俗气。偶抬头看看那明朗瓦亮的天空,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这不是江南。
走出大巴车,迎面不是江南水润的,带了秋花、落叶气息的,而是袭人的寒气。街道上,一派人间烟火的景象:色彩斑斓的街店默然地张扬着,处处是车子,是行人。从元建都至今八百多年的北京城,荟萃了中华皇家文化与市井文化,随处可见岁月的痕迹。不苍白,不造作,天坛、白塔、故宫、天安门,那是“工笔”名胜,而这街景是即兴的没骨画,即兴的行云,即兴的流水。
进了颐和园,我拾级而上,向万寿山走去。路边多有碧桃枝,古树多是扁柏,远眺昆明湖,居然可以让人诗魔缠身,大发绮思。万寿山顶的智慧海,全是精美的琉璃瓦装饰,殿外壁面嵌着千余尊琉璃佛,愈发庄严肃穆。从智慧海向下,佛香阁是建筑中心,踞山面水,与德辉殿、排云殿、排云门、云辉玉宇坊,构成一条中轴线,也与周围环境组成了精致的小园林。多处池中残荷,荷叶干枯卷曲,却又倔强的挺举于冰面之上,青灰的色调里隐隐透出生机,也是极动人的。
我们沿湖滨向十七孔桥走,似乎走进了书中的插图。堤上残柳成行,细枝风中摇曳,如柔条披拂;湖水碧波荡漾,时有重叠的冰皮起伏;秀丽的玉泉山和玉峰塔影排闼而来,被收摄成为园景的一部分;园外之景和园内湖山浑然一体。十七孔桥横卧湖上,桥下水波光与影的交幻,似乎在书写着历史的神异。在龙王庙围墙外的桥头,聚着一大批摄影人,架着相机,等待着桥洞里的金光。
晚上,我们住在芍药居的山水时尚酒店,前台的服务员温和有礼,透着一种温柔敦厚。夜深了,隐约听见一些谈笑的声音,声音很远,像老舍小说里的声音,那么遥远,那么陌生而熟悉。
第二天早餐,在酒店后面的一个铺子里买豆浆油条吃。油条油饼总是现炸立等,味道纯正。开馆子的夫妻非常和善热情,是典型的北京人,一口土语地道,听来舒服得很。这提醒我是身在北京。
北京城真有一股奇妙的神气:一座古建筑、一条老胡同、一块古砖、一棵古树,甚至那流水、浮云、早餐、人声,都似乎与几代的古人关联,不由得令人心生敬畏。
喜欢出发,喜欢离开,喜欢这个有诗的光阴。我们与北社的交流是愉快的,坦诚的: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乐清籍教授钱志熙,曾在江湖风起云涌的步非烟辛晓娟,诗才横溢的齐梁后尘张一南;还有北社诸成员,年少识博,谦逊有礼。他们的诗作清新可喜,绝不是旧书破页里的蠹鱼。
午饭后,阳光朗照,王景、杨照等人与我们同游未名湖。走在校园的路上,又闻到了北京不一样的味道。林荫路,柏油路,走一回,歇一回,路边一些不知名的树上有不知名的果实,一切都那么美好!
如今,看着这样的校园,有冰的未名湖,落木萧萧天远大,我们置身在画中的境界,那一座座古建筑,那些盘龙柱、琉璃瓦,屋檐下的皇家浮雕,让我们一行人的北大之旅,便成了诗意之旅、静心之旅、发现之旅,所见所闻所思装了满眼满心,只觉得承载不下,需要付诸文字存储起来。心头又觉得那种秾艳的浪漫诗、风景诗还是难以表达,自然本色才是最好的诗。想写这样的诗,要去做词语的雕刻家,呈现出线条来,而不用形容词作诗写文章了。
那些熟稔的事物往往是对诗情最好的寄托。我站在北大中文系门前的古树下,定定地看着那四个字:“斯文在兹!”
今日阳光正好!
颐和园的午后
-陈学海
斜阳在兹,墨条复金丝,舒曳向昆明湖畔,生无穷昳丽。
水冰之上,光华与暗淡,交织于十七孔桥,心能无涟漪?
——题记
冬月,乐清诗词学会部分诗者应邀游学北京。在京的几天,博雅塔下,未名湖畔,天安门外,皆有我们留下的足迹。细寻思,予我最深刻印象的,还数颐和园。因着什么?因着那种悠然我自如是的美,那种你中有我的和谐,也因着人性、人情发散的光。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下的新娘。”徐志摩笔下的柳,是全身镀着柔和的金光的。颐和园里,昆明湖畔,我眼前的这一株柳,则是半金半墨的。光与影商略于午后,斜阳便从一个刚刚好的角度穿了过来。柳条被光照到的,是“金丝”;照不到处,为“墨条”。没有刻意的涂抹,柳条被赠与的是难言其浑然的均匀中的斑驳。风过处,杨柳曼摇斜晖,浅吟低回,不介意展露她的美,却不是为了迎合谁。“如诗如画”这一看似浮泛的形容词,在这一刻得到了精准的诠释。
还有。冬月北京的气温,在零度上下浮动;因此,昆明湖的水,有的固化,有的仍柔软。湖面,那种亦冰亦水、那份半坚半柔,如许和谐地并存着,因循自然;也仿似在静静地等待,随时准备着转化、成为对方。此处允有妙谛,不过当时的我不及深思,且将其封藏于记忆。某一日,当记忆流动,这景象或将嶙峋于时光,催生不一样的思维花火。
还有,还有。昆明湖上,十七孔桥长虹卧波,于淡淡慵懒中与岁月击掌。还是那斜阳,他是一个身携奇幻的光影魔术师,他在每个桥洞点燃光华,又在桥洞内某些片区恰到好处地刻画暗淡。暗淡追逐光华,明暗互彰。十七个桥洞首尾连成一线,他们虽是自如地发着平和的光,但予人的美感却接近炫目。
这样一个清冽而缓慢的午后,几多红尘心绪在阳光下如片片飞雪化于无痕。尽管周遭不见花,我写过的一首《浣溪沙》的下阕在这一刻却大致是应景的,其词曰:“境外风烟休管领,人间歌哭待乘除。心容花木自扶疏。”
颐和园让我印象深刻,还因着人性、人情发散的光。我初到北京,厚羽绒服虽有所备,却压于不在身边的行李箱中。准备入园时,身上所着是一件无帽薄羽绒服。当时气温为零度,冷风过处,面颈颇觉飕飕。同行的赵秀琴诗姐见此情状,即取手提包中所备一方围巾,供我使用,非常热心。同行的虞秀娟诗姐见我系围巾笨拙不得法,还亲自帮忙围系,其举亦有融融。我既动容,归时乃援笔为赋,得《冬日于京感赵秀琴诗姐围巾见赠更劳虞秀娟诗姐围系遂以新韵成折腰体一首》:“帝京初到丹霞客,叵耐寒云耳际来。寻常一卷围巾意,君遣春风入我怀。”我还笑着跟友人说:“这诗必须用折腰体;折腰者,揖谢也。”
今我回想,颐和园的午后,是宁静的会发光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