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清晨,或者午后,坐在窗前的书桌旁。
窗外,是世界最美最好的容颜。广玉兰花树高大的枝干疏朗伸展,初春时节,宽大的叶间端出洁白如玉或绯若胭脂的花朵,清新庄重,那是展给春天的嫣然一笑。稍远处,秋千架藏在浓密的树丛里,一旁是一株斜斜的李树,三月天,枝上就开满了一簇簇晶莹剔透的娇柔白花,一阵风来,吹落花儿一朵朵洒在秋千上。阳光照射在树叶间,斑驳迷离,鸟儿在枝梢上婉啭啼鸣,声声清越。
置身这一室的光与亮,对着那面出嫁时置办的、已经照了二十多年的圆镜,开始化妆。修容液,腮红,眉粉,睫毛膏,口红……一样一样地涂抹,但凡女人,总有一份妆扮的心思,那是对岁月无声但坚韧的抵抗。书桌上,有一台录放机。我搜罗来了很多的CD片,古典乐、流行乐、轻音乐、京剧…….但其中大部分是越剧。少时最初接受的音乐熏陶是越剧。父亲在八十年代初买了一台收音机,时常有听,所以深植于心,一喜欢就是几十年。 坐下第一件事,便是放碟片。脸在胭脂水粉里,心却浸在这曲声音韵里。 数不过来的唱段,慢慢听着。有情痴情深情怨,有欢愉悲伤痛楚,有惆怅迷茫愤恨,有缠绵如酒亲情似茶大义若山。崔莺莺疏帘风细传琴音,李三娘见郎容易别郎难,陆务观浪迹天涯三长载,陈三两公堂痛心斥胞弟,吴岙南慎思守志为初衷 ……
浅唱低吟,或,怆然愤慨。这世上,伤心岂独是小青?人人心里都有本情账,欠人的,被人欠的,不唱出来,是要郁郁寡欢或不知所措的。有些曲人家唱完了,心里没有一丝波动,就想着下次绕过不听。有些听着听着,突然泪流满面,抹好的脂粉糊了,急忙补上,但不行,泪止不住,于是拼命让自己往开心欢喜的事上想,不然妆不成妆,会耽误了出门。也有些唱段,初听并无感觉,几回后,觉着了好,心里却是千百种滋味,无法言语,心下戚然。
日子就在这一天天周而复始的收拾容颜和听曲咂味中过去,一晃就是十年。这十年,家住在新世纪花园,房子在四楼,十年长成的树木,正正快有四层楼高了,屋被绿树红花团团围住,一天到晚鸟语花香。
去年搬了新家,住在九楼,望出窗外,要么只看到天空,要么远远地看到大地上缩版的花草树木,鸟叫声更是遥不可及,总有些若有所失。
化妆当然是不能断的,人都越来越老了,更离不开化妆了。但没有了那么一个向南的阳光满屋的小房间专门做化妆室了,更没有了一台录放机播放CD,有的是智能音响和手机上的音乐,但我不是那么想刻意找出来听,只把下载好的中医课程视频一集接一集地放。我是一个特别怕身体忙着、心里空白停顿的人,故而不喜欢运动,一运动,脑子里就有缺氧般的窒息感。
在新房子里已过去了两个春天。某个午后,坐在客厅阳台的落地窗前,看外面车流不息,不远处的中心公园里树木新发,绿意葱茏,一河春水软如绸段,可却离我那么远。
人生能拥有的春天不到百个,时常一不留心,春已过去,故而愈发痴爱烂漫春光和天真自然。
想起那十年,突然明白,我早已听尽人间沧桑情。